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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半年

台大的这一学期,总的来说过得很充实。学期初的前四分之一,放了两回假,功课不太紧张,花点时间收尾暑假的学习,去了趟花莲。之后一直到期末都是不变的作息,不分节假日:八点多起床,要么去上课要么去图书馆做作业、看论文、看书,下午接着上课、做作业、看论文、看书(有时会去周边逛逛吃点美食或坐捷运去逛逛台北),晚上要么练拳、和社友聊天要么还是老四项,十一点至十二点吃个夜宵,回公寓后看会儿 YouTube 便去睡。

可能最初来台大的目的就是想学点经济学、看看经济学研究的样子,所以后来选了七门课(两门没上过先修课,一门是硕博班的课),还旁听了好几次课,也导致学期的后四分之三几乎在学校里度过。因此接下来能聊的也只有课程、老师、社团、台湾朋友这些话题了。

做学术的老师更有魅力

台大老师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讲自己研究领域的那个画面,微微抬起头,双眼放空,思绪飘到自己做研究的漫长岁月,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喜爱和满足。我暗自羡慕他们,有自己专研的领域,就像自家的小菜园,里面的小番茄已经火红可餐。

短短一学期,感动我的老师还不少:古妈讲课特别有带入感,张森林老师对金融领域的热爱溢于言表,陈圣贤老师知识体系特别清晰,江淳芳老师很在意学生的好奇心……

古妈

老师里面最喜欢的是古妈,她的“经济组织”是给大学部高年级和硕士班的学生开的小课,全班只有十几个人。古妈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比学生还要有好奇心,大概做学术研究久了才会有这种素养。上古妈的课之前,我还在纠结到底选“经济组织”还是“经济发展理论”,听课没十分钟我就决定了,讲的实在太精彩了,还合我口味。

当时古妈分享一篇论文《Masterpieces and Markets》,论文比较了二战前巴黎周围的印象派画家和二战后纽约周围的抽象表现主义画家的作品以及展示作品的形式和时代背景,两个时代作品的展现方式给了画家迥异的激励,以至于两个时代的作品在尺寸和耗时上有极大的差异。古妈还拿出了论文里提到的画家和作品来解读,当场开了眼界,没想到经济学研究的范围如此广阔,艺术作品的形式也可以是一个经济学问题。

期中前,古妈的课以讲论文为主,作业里也有论文要看,但这里的“论文”并不枯燥。有一周的作业还特别有趣,读一篇论文《The Law and Economics of Pirate Organization》。四十几页的论文就像海盗故事,我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花了五六个小时读完,原来历史上的海盗组织和《加勒比海盗》里的及其相似,有民主的选举制度、明确的合作分工、融洽的船员氛围等等,相比于当时正规的商船先进太多。

古妈有时候也会讲自己的论文,她研究了很多台湾的问题,比如日治时期茶贩的作用、台湾的祭祖组织、台湾土地制度,古妈发表的几十篇论文大多都关于台湾,大概她对那片土地爱的很深吧。

上古妈的课是一种享受,古妈讲,我在底下自己跟着推理,理顺逻辑,时常产生心流;有时同学们也会一起讨论,喜欢学术的同学都有自己的特质,很可爱;下课了再和古妈讨论细节和疑点,古妈总能捕捉到我的疑惑点。

有一回下课后和古妈聊多了,被古妈问起了个人,特别感动。古妈夸我微观经济学学的不错,后来我们还聊了温州人现象的经济学原因、我的个人规划,古妈热心地给了很多建议。两个人,饿着肚子聊了快一个小时,最后一点钟了,我要赶去上课才依依不舍得离开教室。离开的时候,古妈还问我对围棋有没有兴趣,想不想加入她的围棋聚会,我怕再聊下去会忍不住流眼泪,婉言拒绝后便先行离开了。

期中之后,“经济组织”的同学开始一起读《Why Nations Fall》,用一节课分享讨论。这本书讲的是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的差异导致不同国家不同的发达程度,因此中国大陆这颗闪亮的明星不可避免会在书里和讨论里出现。讨论的时候,古妈经常问我关于大陆的问题,热情和好奇心让人心生喜爱,但和绝大多数台大老师和同学一样对新中国成立后的大陆很陌生,让我有些心酸。

期末考试太密集,考完了还有些事,就没跟古妈去档案馆看契约,也没有跟她告别,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再相遇。

其他老师

其他课人都比较多,不能频繁地和老师接触,但有些时刻还是挺感动的。

“期货和选择权”的授课老师,张森林老师,是一个很喜欢金融的教授。我之前对金融有偏见,认为金融是靠独占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来牟利的,做学术研究的意义不大,学金融的人都是太想挣钱了,没有个性。有一次课上,被老师说服了,那天课本上到了理论的部分,仅凭市场无套利和二叉树假设,就推出了符合理性人的理想世界的结果,简洁而优美。如果没有老师努力地强调,估计很容易像参加金融培训的人一样,把它看成建立在理性人假设的前提下。

江淳芳老师是 08 年毕业的 PhD,教“计量经济学”。期中前,讲完理论,期中后便是方法,老师用论文作为例子来讲计量方法,再让学生读论文,完成设计精妙的作业。有一次作业整整做了十几个小时,做完后理解的很透,能闭着眼把知识点串起来,大呼过瘾。此外,年轻的老师似乎更懂学生,江老师课上每每讲到高级的知识点都会延伸出去,满足同学的好奇心。

“财政学”的老师李显峰,对学生特别友好,有点把学生惯坏了的嫌疑。上交第一次课堂小测验的时候,他竟然双手接过还说谢谢,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台大老师,被这小细节感动的不行。学期末,入冬了,老师还充当天气预报,提醒学生穿衣服,甚至亲自去关心感冒的同学,我在一旁看着心里暖暖的。

其他课都比较硬,根本无暇顾及老师的言行举止,记得最多的是,做一整天还做不完的周末作业。

八极拳研习社

台大的社团很多,也很开放,在大陆没见过的法轮功社、SM 社、女同社都有。纳新那个周末,踩着尾巴去转了一圈,本打算加入一个国术社,结果到现场发现光国术社就有十来个,八步螳螂拳社、合气太极拳社、咏春拳社等等,最后拿了国术社团宣传单合集,晚上回公寓一个一个扫码筛选。国术不是花拳绣腿,不勤练的话是出不了成果的,所以选了一个社课较多的八极拳研习社。

八极拳社一周三次社课,一次两个小时的团练,先半小时揉功,再半小时活桩,然后分组练习拳或兵器。我平时功课紧张,常泡在图书馆,把身体坐僵,所以练拳对我来说是一件特别舒服、放松的事(其实也挺累的)。

社员多数是研究生或博士生,入社都有三五年了,相处起来很随和。周一教练会来指导一下,其余时间都是跟着学长练习。练了几年的学长跟我这种新手比,果真是有差别的。上百次练习让他们的身体开始有了变化,有的在一次两个钟头的站桩后整个后背变松了,有的能让身上的某些迟钝的关节动起来,有的能把手掌的受力传导到脚底,他们的身体都慢慢活了起来,越来越多的部位能感知到,很羡慕。教练讲过,国术不是要练肌肉,而是要练一个连贯的感觉,重新找回最自然的发力方式,我直到快学期末了才有点明白。

一开始,练完拳,请教一些技术问题后就回公寓了。后来一次和社员逛夜市聊到,社团最有趣的活动是,练完拳后大家一起聊天(经常聊到十一点)。之后试着留下来,果然有趣。教练在的时候,听教练聊国术,聊中国传统文化,聊台湾同性恋立法(当时正热);教练不在的时候,跟中文系、历史系的学长还有人类学系的学姐一起瞎聊。社员很多都读过上百本课外书,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每每讲到一个节点都有人能延伸出去,席地而坐,说的爽快听的舒服。

离开台大,最不舍的就是这些一起练拳聊天的社员了,那个圈子,现在回母校偶尔会自己一个人练拳,希望练习的成果能保持住,有机会回去参加一次集训。

自由之风

台湾与大陆虽然都继承了中华文化,但长期的地理隔离,两岸文化出现了细微的漂移。台湾早在八十年代便完成了经济的高速增长,四五十岁的的长者,不乏受过良好教育的,整个社会普遍普遍文明友好。在台大的一学期,几乎每天都会和台湾的朋友聊天,被自由民主的风吹一吹,难免引起一些反应。

在大陆这边,大学里师生多少有一点上下级的关系,特别是大一使加入的学生会组织,几十个部员围着几个主席和老师转。身处其中的时候可能觉得理所应当,当在台大见到不一样的可能性,一种师生极为平等的状态,顿时觉得,苹果吃到最后吃到了烂芯。

大陆的很多大学相比于台大更像一座“工厂”,特别是继承苏联体制的母校。固定的课表、标准的考试、流水线般的课程、层级明确的行政体系等等,都跟工厂一样生产着会背书的学生。而台大选课很灵活,对学生的考核全面,老师只负责科研和教学,学生事务、行政事务大多由线上系统管理。在母校,学生是绝对不敢反抗老师和领导的(大家都知道后果很严重),在台大看到不少学生自发监督校长,拉横幅抗议校领导的不良行为。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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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7-03-06 初稿